故人萬里關山隔
左右兩旁的德國男人身形龐大,坐在他倆中間,是有點呼吸困難。半夜,我悄悄地哭了,左面喝了酒的叔叔紅著臉問,沒事嗎?我輕輕地用德語回答,只是不夠睡而已。
是香港凌晨飛往慕尼黑的機。那是一個每年舉辦啤酒節的城市。
只是,這次的我就像一個沒靈魂的驅體,沒有半點以往出遊的興奮。本來以為會大哭一場的,但最後也不過是這幾滴淚,我懷疑自己太冷淡了。我努力回憶與她的美好時光,卻只想起一片黃昏下的麥田。
在那麥田裡,她提著我的小手,卻挑皮的說著家鄉的鬼故事。每次我都聽得咬牙切齒,但愈害怕愈想聽,有時會睡不著,整晚都望著暗黃色的蚊帳。她半夜起來會摸摸我的額頭,我有時會問,婆婆天井會不會有姓容家鬼,忘記了她怎樣回答,但總會嗅到使我安寧的白花油氣味。
上機的早上,外婆離開了,在我來不及和她分享我的故事之前。全家都北上奔喪,我卻依時登機,飄洋過海。
飛機在德國時間凌晨五時抵達,從此故人萬里千山隔。右面長著濃密白鬍子的德國叔叔拍一拍我的肩膀說,一切總會安好的,然後我在慕尼黑機場看見此生看過最美麗的天空。
那是一種使人難以忘懷的藍。看不見日出的淡黃,就這樣的淡藍色的光在天空純粹。後來聽人說,那是巴伐利亞的藍光,那是宇宙力量穿過雲層射向大地的光,可能是數億萬年前某星球隕落後的餘波。我背著背包、拖著皮箱進入護照關口,卻不斷的向後回望。機場的落地玻璃一塵不染,彷彿整個機場就處在一個天空之城。幾抹雲在天空浮游,在天空的她也看見這種美麗的光嗎。
我在想,生命彼岸的模樣應該就是如此。寧靜的藍、恬淡的氣氛。不,也許根本沒有顏色,就像生前想像的安穩境界。我不哭,因為哀思不能換回一縷芳魂。我知道,彼岸的人會遙遙的看著這岸的人,或者有留戀,留戀這五光十色的世界,但願但願他們再無牽無掛。
婆婆,一路好走。我知道,在這片藍光的天空下,我們曾經遙遙相望。
那天從天亮起,雨便斷斷續續的下。收到你的電話時,我看著窗外的天橋,車如常的來往。灰色的雲層散發一陣騷動的氣息。
回覆刪除關於那種巴伐利亞的藍光,還有另一個傳說。傳說中,巴伐利亞的森林,是德國中至為廣袤茂密的。人去世數年後,後人一般會開墳撿骨。如果棺木有未腐化的部分,後人會收集起來,帶到巴伐利亞的森林中焚燒。他們相信,先人的靈魂可以藉此長留星空,生前未了的心願則交托予生滅循環的樹木,讓世界帶著他們美好的祝願,繼續下去。
你和婆婆不止在藍光的天空下遙遙相望。那天的藍光中,也有她慈祥的眼神,和粗糙但溫柔的手。